EP-131 从商场销售到“极端宗教分子”,我带上儿子走线(文字版)

文字版全文:

01:36 警察为什么突然把燕叫到学校?
10:32 燕在派出所里经历了什么?
14:00 让燕被认定为“极端宗教分子”的是什么群聊?
18:44 拘留所里,习近平教燕如何爱国
20:58 拘留所后厨的经历为什么会成为燕的阴影?
26:54 警察为什么突然闯进了燕的家?
31:54 燕被强迫送到精神病院后经历了什么?
36:57 燕宁愿走线也要“离开这个粪坑”的直接原因
46:00 离开之前,燕的儿子为何被迫退学?
51:38 燕在泰国为什么会被骗走三万块钱?
53:52 走线的四个月有哪些惊险遭遇?
57:58 燕如何看待纽约的穆斯林之家?
01:05:55 燕对美国政府的移民政策感受如何?

袁莉: [00:00:03] 大家好,欢迎来到不明白播客,我是主持人袁莉。Yan是我在纽约法拉盛一个走线客庇护所遇到的回族女性。去年,她带着十岁的儿子从中国历经四个多月走线到了美国。我去庇护所采访的两个下午,她都是默默地在厨房里忙碌。她的儿子非常活波,一见面就给我演示在南美洲过雨林时,他的肚子是怎么被大树枝划了个口子。Yan是一位回族穆斯林,在一个西部城市的商场做销售,用她的话说,过着虽然辛苦但还算体面的生活,从来没有想到共产党的铁拳会打到自己头上。但在短短的半年多时间里,因为一件非常小的事情,她被扣上激进宗教狂热份子的帽子,被拘留,被送到精神病院,失去了工作,孩子被迫要退学,最终她一个人带着孩子离开中国。她说:”我要离开这个粪坑。而引发这一切的由头,只是因为她跟儿子说不要仇视日本人、美国人、台湾人,即便这是校长说的,也不一定对。很多中国人并不关心穆斯林的遭遇,甚至对穆斯林有偏见和敌意。但通过Yan的故事,我想也许你们会发现她跟你很相似。她所经历的基层警察的野蛮残暴,校长老师的助纣为虐,离你也并不遥远。下面是Yan的讲述,为了她的安全,声音做了变声,一些个人信息也做了模糊处理。

Yan: [00:01:34] 其实这些事情我心里我很矛盾。有时候想把它忘掉,根本就不愿意提,但是又特别想跟人去倾诉。我也挺纠结的。

我以前是在我们那边的商场工作。其实在我来之前,我的生活,在真主的庇护下,过得还是可以的。我没有像有的人,欠了一屁股债,或者是真的受到了什么共产党的铁拳活不下去了呀,或者自己在那边没有任何的工作机会,觉得想往外找找方向。我不是这样的,虽然做销售压力很大,但是我作为一个单亲妈妈,我能很体面的和孩子过得很好,还能存下一些钱。我们本来是打算在疫情后,跟孩子买个小房子,付个首付。我把钱都省吃俭用的藏好,但是后面疫情过了之后,发生了一个事情,就导致了像多米诺骨牌那样的一系列的事情。我也是碰上了,以前在新闻中看到别人遇到的共产党的铁拳。我做梦都没想到它砸到我头上了。

那是23年,大概九月份刚开学的时候,孩子有一天放学回来,他莫名其妙地说:妈妈,我真想把那些美国人、台湾人,还有日本人、外国人都炸死。我平时也有关注一些,知道他们的那个教育。虽然知道,但是我们小老百姓只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但是我从来没有去认真的去关注过。我听着不舒服,然后就跟孩子说,你为什么要恨他们呀?他们学校有一个道德与法制课,他们校长是一个是特别狂热的一个粉红,这个校长给他们讲道德与法制课。孩子说因为早上校长跟我们讲这个课,他说他们太坏了,他们就想杀光我们中国人,他们就想霸占我们中国。我说我们先不说这些,我就问你,你有没有见过这些外国人,什么美国人、日本人、台湾人,你见过吗?他说:没见过呀。我说:对呀,你都没见过,你为什么说他是坏人,要杀死他们?然后他说那我们老师说的呀。我说你们老师,你们校长说的不一定是对的,你以后有机会了,你可以出去看看,你交往他们,你跟他们去接触,你才知道是好是坏,以后有机会你能出去,你自己去接触就知道了,不要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就这么很简单的一个事情。说完我知道我这个孩子有些天真,他不像有的孩子,城府很深,他就属于那种傻乎乎的,那种神经大条的。我说完这些,我知道这些不该给他说,我还专门给他叮嘱说这些是妈妈私底下跟你说的。你到了学校之后,不要去跟他们争执,不要去乱说。我还专门跟他这样说了。

没想到了这个月中旬的时候,有一天我正在上班,他们学校班主任给我来了一个电话,他说你是谁谁谁的妈妈吗?我说是。他专门郑重其事给我打电话。他一般有什么事情是微信联系的,他说现在有一个事情需要你到学校来一下,你有没有时间,我说我上班,我能不能明天过来,有什么重要事情?孩子有没有受伤?我以为孩子在学校被人欺负了,还是发生了什么危险的事情了。他说没有,我们只需要你现在立刻马上来,而且我们校长也在,你需要到学校来一趟。他不跟我说是什么事情,我当时特别急。他说你来学校就知道了,校长需要和你谈一谈。

我怀着很忐忑的心情赶紧跟公司领导请假,然后就赶紧去了学校。去了之后,他们很正式,阵仗很大,他们班主任把我领到了他们校长的办公室,有他们的校长,教导主任、班主任。另外还让我很诧异的是有五六个穿着制服的派出所的人。我很害怕,真的是很无措,很茫然。我进去说怎么啦,然后他们校长就说没事,你们坐一下,他说派出所的所长是我的一个朋友,我跟他反映了这个事情,觉得很严重。他们派出所的同事需要来跟你了解一些事情。我说到底怎么了呀?是孩子闯什么祸了?他就说你等一等,要派出所的民警跟你谈。校长、教导处主任和班主任就都出去了。

然后那个警察就自我介绍了一下,他说自己是经济开发区某某某的派出所的谁,我们想跟你了解一下,你平时都接触什么人。这就很让你摸不着头脑。我又担心孩子,我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反正我做梦都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事情导致他他这么郑重其事,阵仗这么大。我就说你能告诉我一下吗?我很着急。他说你的孩子没有任何事。现在孩子在课堂。他说现在我们只问你的问题,我们问什么,你答什么。他就问我你平时接触什么?有没有在微信上跟什么人聊一些特别极端的话题。我说所谓极端问题是什么问题?他说有没有对国家的政策不满呀?或者你会发表一些民族的极端言论吗?这些我说没有,从来没有过。然后他说现在我们需要搜一下你的包。一个女的民警把我的包拿过去搜,搜出来我的两部手机,一个是工作手机,一个是家里我自己上网什么的。他把手机搜出来之后,他说:是这样的,我看你也挺着急,我跟你说一下,你的孩子今天在道德与法治老师的课上说了一些非常极端的言论,他说是他的妈妈是这样说的,这样告诉他的。我们觉得你的思想上有很大的问题,我们需要跟你了解一下。他说你需要配合我们,到我们派出所去一趟。我一听就懵了,我当时也没想过,我说还不行,我说我说了什么你要告诉我啊?我还上着班,我的孩子还在课堂上,我还是一个单亲妈妈,没人替我看孩子。他说你去了就知道了。我们一说难道你心里不知道你跟你的孩子说过什么吗?其实到这个时候,我心里还没有想到什么事情。

过了一会儿,他在微信说你进来一下。一会儿校长带着教导主任就进来了。校长说你知道我担任你们孩子哪门课的老师吗?他说是道法政治。我今天在课上跟孩子宣传爱国主义精神,但是你的孩子说出来跟其他孩子不一样,他说我妈妈说不是这样的。这个校长说我们在很用心地教育你的孩子,给你的孩子传达很准确的价值观。可是你作为一个母亲给孩子传达的是跟我们作对吗?唱反调。你给孩子所传达的东西是思想上各方面是有问题的。她说,所以我把派出所的民警叫过来,你需要交代一下,你思想有问题,需要调查一下。

他等于是把这事情就跟我讲了一下,我就知道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为什么把我叫来了。孩子天真。我这个孩子更天真。他是ADHD,儿童多动症。我回来也问了孩子,孩子说是在课上,校长又说美国人是我们的敌人怎么怎么样。然后我这个孩子就傻呼呼的,童言无忌,他说可是我妈妈不是这样说的呀,他就要讲出来顶嘴。他说可是我妈妈不是这样的,他说美国人也是好人,日本人、台湾人都是好人。他说校长说的不对。然后他跟这个校长就在课堂上这样顶起来了。

袁莉: [00:09:25] 我能看得出来,他应该就是挺明显的ADHD。。

Yan: [00:09:31] 有的大人给孩子说个什么以后,说这个事情不要跟人说,孩子就会听。但是他不懂,ADHD的孩子一点都没有城府。我后面才知道,这个校长是一个特别狂热的一个粉红。他每周会给孩子们在国旗下讲话。我跟孩子套话了解到他是一个特别偏激,极端狂热的粉红,就是爱国者吧。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当时他们就把我的手机拿走了,说你现在必须跟我们走一趟。我说那你至少让我跟我妈妈联系一下安排孩子。他说没事儿,你孩子也得跟你走。之后我们会跟你的家人联系。那没办法呀,你落到人家手里了,你还能说啥?人家的口气是不容置疑的,你跟人家一句话都插不上,那就走呗。他们就从课堂上拉走孩子,坐着警车就走了。

这个事情后面发生的事情是很恐怖的。他们把我叫到那之后,一个人在旁边问我话。他们就问那些狗屁:你平时接触什么人呀?你的单位在哪里呀?就是各种调查你的背景。另一个人拿着我的在那边插什么,我也不懂,反正是一个像电脑主机一样的东西。他把我的手机插了之后在电脑上查什么东西。这个时候我很害怕,因为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个。一个女的查手机,旁边插着她的电脑、我想着她会不会查出来一些什么,因为我另一个手机是翻墙的,我会看一些推特,尤其油管,视频要保存什么的。我也会上一些国内的抖音还有国外的Tiktok。网上对我们回族非常偏激极端,包括当时的政策,还有一些对我们回族极端的打压、污蔑、泼脏水的一些视频,我也是很极端的,我会去跟那些人去呛,去评论呀。我心里已经很毛了,但是没办法,已经落到他们手里了,我就想到时候再看吧。

然后他们问我一些问题,我心里毛毛的,也就答非所问地把我的背景讲了一下。他们就是问我平时都跟什么人接触。大概一个多小时,他们问一会问题,让我坐一会儿什么的。那个女的和那个男的可能把我手机里所有的资料已经掌握了。过去了大概十几分钟,他们打印了厚厚的一沓资料进来。他们说你的思想确实有问题。你们的校长一点都没有冤枉你。他说你是一个极端宗教分子,狂热宗教,什么对于恐怖主义就是,我当时心里毛毛的,也没记下来,而且还有一个罪名我知道,因为不让我们翻墙,我有翻墙的,所有的记录他都全部经常要打印出来。他把我的屏幕整个打印出来,因为我用我弟弟的谷歌邮箱账号连着推特账号?他所有都打印,把我的评论、点赞、还有保存的视频、浏览过的,他全都打印,就等于是我的罪证了。他说你没有被冤枉,你的问题很严重,就摆在我前面了。

我想到最坏的可能就是罚款,因为我知道翻墙很严重。我心里很乱,我当时想到可能完了,我说可能要把我训诫了,或者怎么弄。我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也问我,我想可能要罚款,因为我知道翻墙是要罚钱,而且有拘留十五天的。因为他们在我们那边会给家长讲,注意你们孩子在用手机的时候不能让用什么飞机(Telegram),但凡十八岁以下的孩子弄了,那就追究家长的责任,要拘留十五天,罚款多少多少。我看到过这样的通告。

因为我的事情很多,说着说着我就忘了。还有一个问题,微信里我还加了两个我们伊斯兰教,学习礼拜祷告词的两个群。一个是199人,一个是大概六七十个人。他们把这个也找出来了。最可笑的是他把我在这个群里捐款的纪录找出来,我就好笑死了。我虽然也是个穆斯林,但是我就比较世俗化,我可能也不戴头巾,我也没有遵照我们宗教一天做五次礼拜,属于一个比较名义上的穆斯林。虽然我心里很虔诚,但我没有很认真地去做礼拜,只是每年履行一次斋戒。平时就属于什么都不知道。这些群大概是在疫情期间加的,因为疫情的动态封城在家里很空虚,我妈就说你年龄也大了,啥也不干,你给孩子做个好榜样,先把祷告词学会了,赶紧做礼拜。然后我就加了这样的两个群。他们把这两个群找出来了。在我们当地,穆斯林是被管控得非常严格的,虽然没有新疆那么酷烈,但是它是温水煮青蛙,不能学习任何宗教知识,不能去任何学习宗教知识的场所,也不能开展个人的学习班什么的。这个群是我们回族悄悄地自己建立的,想学礼拜知识、宗教知识的人,自己进去悄悄学就好了。这个群主是一个家庭比较困难的女士,当地的一个阿娘,年龄也比较大,但是她宗教知识学习得非常清。我们在她手里去学些礼拜词,她的家庭条件不是很好,我们回族有施舍的习惯,就和那些佛教的人散香火钱一样,他们可能会给寺庙,我们可能会给周边比较困难的人。所以我有时候散这种施舍的时候,我会把钱转给她。我在群里转时候指定给这个阿娘。他们把这个拿出来安的罪名就特别搞笑。这是在签字的时候,我妈看见了的。他们把我妈叫来罚钱签字的时候,他们也不让你看,只让你不停的在那儿签字。我眼睛近视,我妈撇到一眼,他们给我安的罪名是支持恐怖主义。我真的吓死了,就真的又气又笑,把我妈都气笑了。说起来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他们很流氓的。我给那个阿娘就是散了几次钱,他们说我是支持恐怖极端恐怖主义。反正他把这个微信群弄成一个恐怖组织,然后说我提供经费了。就笑死了。转个五十、一百两百而已。

还有一个就是我学习了宗教知识,我就也是一个极端狂热宗教者,我的思想就有问题,需要改造。他们就给我妈打电话,把我妈叫来。然后让我妈不停地在那签字。不是我签字,让我妈签字了之后跟我妈说,现在她需要交一千五百块钱,交完一千五把这个孩子领回去。她需要在这里拘留十五天,进行一个思想改造。

你落到他们手里就是他们指尖的一个蚂蚁,说不上什么话。我在走线的途中,有的人说我有证据,我根本就不相信,因为你真要到他们手里,你不会有任何的证据来证明你受到过共产党的迫害,它不会留下任何把柄。你想在当地的抖音上寻求一些人的帮助。你想发到抖音上都没的发。你只能靠自己去述说一下,没有任何的证据材料,因为他们让我妈签字也是挡着。我妈说,我能看一下吗?她到底干了啥了?他们说:不用你们知道,你们就是违反国家的规定了,来签字,你说你能说上什么呢?我也是,我签字的时候,她让我妈交一千五百块钱,我说你把我手机给我,我转给我妈,他就不行。我没办法,我妈也没钱,我说我让我妈先交上,我当时还给她,我说你必须把这个罚款的单子给我妈,说清楚我是做了什么,被你们罚了一千五百块钱。他们不给,我说你给啊,你给我妈,我妈不能白白把钱交到这里,你要让我妈知道,让我也知道,我以后才能改造啊,我以后才能深刻认识到错误。你进去那里头根本说不上话。在学校办公室的时候还算文明,进去了我都学不出来他们那副嘴脸,那种恶声恶气的、那种强势的嘴脸就给你特别的压迫感,你说不上话。就在这签就好了。没有任何话说。签了字,我妈交了一千五百块钱。他们让我妈回去,把我转送到当地的一个拘留所,正式开启了我十五天的拘留生活。中间要学习习近平的什么爱国理念指导,然后让我写读后感,每天都要写读后感,当场让我写了检讨书。他们的审讯室开个大灯,反正你爱睡觉不睡觉。妈呀,我有生以来没见过那么亮的灯,可能现在我睡不着觉就是那时候留的后遗症。

我身上留了很多后遗症。现在我的电话长期是静音的,随时拿起来看一看有没有人给我发信息。一有人敲门,我的心就扑通扑通地要跳出来。我感觉就是那个时候可能留了一些后遗症。

袁莉: [00:19:17] 大家好,我是袁莉,你们刚刚听到的精彩对话背后有几十个小时的精心准备和制作。这需要阅读大量资料,花时间与采访对象沟通,只有这样才能问出好的问题,才可能进行有深度的对话。不明白播客会继续致力于制作高品质的新闻内容,让中国人听到深刻的思考、真实的情感。在这个晦暗不确定的年代,听到彼此心中的一点坚持。请大家继续支持不明白播客,让我们把这个事业长期地进行下去。欢迎听众朋友们到我们本期的内容简介里点击捐赠链接或者访问我们的网站bumingbai.net的捐赠页面。

你呆了十五天,你都没有想到这样坏的结果。你以为就是罚款就完了,对不对?

Yan: [00:20:16] 这十五天就给他们做饭,后面还有呢。我以前想起来自己还老流泪,后面好像也皮实了。我本来本来想着结束之后把这个写成一个日记给自己,但是我不愿意去写,我就特别逃避这个事情。它真的给我带来的伤害特别大。我害怕忘掉,我又想忘掉,但是我又不甘心把它就这么忘掉,我想把它用特别细腻的文字写下来。但是我每次坐到那,拿着笔,拿着纸,我不知道写什么,不知道从何写起,不愿意去回想。

其实很多人问我,我就大概说:在国内学习了宗教知识,就被他们拘留了。我还跟你说一说,我没有跟人这么细的聊过。这十五天里,他们特别坏的一点是什么呢?就是白天我要去他们那个拘留所的后厨,给那些被拘留的人做饭什么的,一天吃一顿饭,就是大白菜。他们明明知道我是回族,就非要让我切那猪油。你明明知道我的禁忌,为什么非要这么整我呢?我们伊斯兰教就是不吃猪肉,不是说我吃了你的猪肉,我就对你共产党就多么爱戴了。因为他那个给犯人吃的饭很简单,就是大白菜用猪油炝以下。我说我是回族,有那个不切。里面做饭的人,也是监视我的人就说:不行!快点切!

袁莉: [00:21:43] 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真的是太可怕了。

Yan: [00:21:46] 这个不可怕,让我想这些,我到现在特别气愤,特别恨他们。在这些事情没发生之前,我知道这个政府不是一个很好的政府,但是我只是一个女的,一个单亲妈妈。我又不是要改变社会的人,我也无力去改变,我知道他们不好,知道他们对我们当地的穆斯林的打压特别严重,泼脏水,挑起民众斗民众,这些我们都知道。但是我只过好我的日子就行了。但是这些事情发生之后,我特别憎恨他们。

大概弄了十五天。十五天之后,有一天又把我接到了那个派出所签了很多的字,然后把我那些检讨书复印了一份,让我回去每天检讨,还有写读后感,共产主义怎么怎么样啊。当时立即马上就给他们在办公室又写了一个检讨书,就说通过这十五天,让我知道什么什么,让我理解了我们国家,我就自己胡诌的嘛,反正就全是你的错,你就要爱国,就要爱党,我就是一个爱教不爱党的一个极端宗教恐怖分子。

但这事没完,我签了字弄完了之后,他们说你的思想改造深不深刻,我们后期还要看,你每天早上八点到十点要来我们这里报到一下。我说那报到之后我需要做什么,我还要工作,我还要养我的孩子,我是一个单亲妈妈。他说不要跟我说这些,跟我没有关系。他说这个是因为你已经触犯国家的法律了,你没有任何话可说。我们国家不让你学习宗教知识,你非要学习,国家不让你翻墙,你非要翻墙。你的评论里充满了极端的恨国恨党的思想,很极端,你就每天来在这里改造。他说我们会给你找一些资料,让你来看我们的党是怎么样对你们这个民族的,我们对这个国家有什么贡献。他说你需要深刻地了解自己的思想是有多么的错误,也需要深刻地来认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你们穆斯林,也没有这个新中国。大概就是这一套吧。感觉那半个月,我已经确实就做到他们的效果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我当时那个心情现在也想像不出来,反正我现在只是恨他们,但是当时的心情已经我都记不起来是个什么心情了。

袁莉: [00:24:09] 是什么呢?是麻木吗?

Yan: [00:24:11] 应该是麻木,冷漠了,我觉得。我出来了以后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我是逃避的状态,我应该很积极地去跟我的公司啊这些联系,但是我什么都不想做,我也不想联系。

袁莉: [00:24:24] 因为你不知道该做什么。

Yan: [00:24:25] 对,因为我明天还要去他那里报到,我不知道我的工作该怎么弄,我很喜欢我的工作,虽然做销售压力很大,但是对于我来说,我觉得那是我能和孩子活得比较体面的一份工作。

袁莉: [00:24:40] 你做了多久?多少年?

Yan: [00:24:41] 我一直在那个商场,我从大概09年的时候就一直做到了疫情结束,就是他们拘留我的日子,因为我这个工作工资也比较高,压力大归大,我想让我出去了还能找到工资这么高的吗?最多两千块钱的工作,因为我干的时间很久了,我当时已经三十七、八了,心里很多让人很乱、让人很忧愁的事情。

袁莉: [00:25:07] 那你公司什么时候跟你说让你走的呢?

Yan: [00:25:10] 就是后面的事情了。我不是有八点到十点报到的这个事情吗?每天要去学习他这个习近平的爱国理念嘛,给他们派出所值班的人去讲什么检讨呀,我的心路历程呀,就要讲这些。把我放出来的第二天我就去报到,然后一直报到到11月的6号还是7号,那天早上我就感觉又阳了,浑身难受。这期间我们公司一直没有联系我,因为我妈也比较聪明,她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大概要请一个月的假。当时公司知道是我们柜台上的同事帮我写的申请,说现在联系不到她,也没跟公司说我被派出所调查了。因为我微信上有很多老客户的名单,当时我的同事,包括我的客户都接到派出所的电话。我回到家,我妈把手机给我之后,半夜我登了我的微信,收到了很多我的客户打来的信息,就笑死了,说你犯了什么事儿了?他说今天有派出所的人问我怎么怎么样,然后我也是逃避的状态,也没有去联系公司。我当时心里隐隐觉得这个事情没完。因为他们还让我每天早上去弄那两个小时,就是要折磨我。去了还是那些狗屁,看他给的那些书,然后临十点走的时候去跟他讲一讲这个书,给他概括一下中心思想,就是这样。

袁莉: [00:26:41] 多么可笑啊!

Yan: [00:26:42] 对,就简直是流氓。他们办事情根本没有逻辑性,没有人性,他们做的事情很可笑。

我阳了那天早上特别难受,我就说警官,我浑身上下特别难受,今天能不能请个假。他说不行,你现在必须来,我当时那个拧劲儿又上来了。我当时心里已经很憎恶,很反感他们。我当时就说我都这样了,你们是非要把我逼死才行吗?我啪就把手机挂了,因为他说的很斩钉截铁的,不容商量的口气,他说不行,你必须来,你现在是在改造时期,你以为你现在没事了吗?你现在还在被改造。他还说,我们只是看你的孩子没人看,你是单亲妈妈才让你回家了。你以为是完事了吗?然后我说我现在阳了,很难受。我说连这都不行吗?我到底做了什么事情?然后我跟他也顶了很厉害,我说那些人贩子把人杀掉,把人家孩子器官都挖了,你们怎么不去管呢?非得盯着我。我说我到底做啥了?我说你们该罚也罚了,该拘留也拘留了,我当时已经豁出去了,我已经气得很郁闷,很郁闷,就爆发了那一下。

我把电话挂了没过一个小时,电话响了,我没接。门噔噔蹬蹬响得特别急迫。我就从那留下了一个病根,到现在还有。他们敲门特别急迫,一点都没有礼貌。我们有门铃,就按门铃就行了,他们就啪啪啪,噔噔噔的拍门拍到好像死人了一样。我当时去开门,我已经把门打开了,他们啪一下,我都不知道怎么倒到地上的。门一推,我眼前黑麻麻的,也不知道我怎么跌到地下的。我当时脑子是空白的,等我有意识的时候,我已经是被他们像电视上那种犯人一样趴在地下,两个手被他们在后面用手铐铐着,脖子上还顶着一个膝盖。啊,真的,那种难受真的太可笑了,我都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去形容。

然后他们说,我们是可怜你才把你放出来。你本来应该进行更深刻的思想改造。他们把我拉到派出所去。他们把我铐着手铐,甩在后面,一个膝盖,弄得我晕晕乎乎都不知道怎么把我拽下楼去的。整个楼里的人也看着,院里那些人看笑话。因为我本来就是单亲妈妈,你知道吗?很多人容易联想,看我铐着手铐,感觉我是犯了很大的罪才会这样。唉,反正给我带来的影响不一般。他们那种口气我也学不来,给我安的罪名,他们就说是可怜我才把我放出去的。说我妈老,求他们了。你本来就拘留我十五天,你哪里可怜我了?你也没让我提前走,是不是?他把自己说得特别好,说是我可怜我的孩子没人看我,然后拘留了十五天。本来他说我应该受到更严重的对待,他的意思是我应该被更严重的思想改造。我也不知道这更严重是什么,我没有遇到过,我只知道新疆有,我没想到他们也会来这样做的。

当时还是一个周末,好像是周天,孩子也在呢,本来就是个单亲孩子的家庭,本来还是个ADHD,你说对他的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这个孩子,所以他现在很恨,你知道吗?我从来没在他面前说过什么不好。有一次他就跟那些孩子玩游戏,他说来我们玩这个游戏,谁输了就把谁送回中国去。他就觉得中国已经是一个不好的地方。我当时在那做饭呢,就听到他说出这个话。他不比别的孩子成熟,不比别的中国孩子特别聪明,他傻乎乎的,很天真,他能说出这个话来,他真的是自发的。因为他们在孩子面前把妈妈像那个什么一样铐走。孩子大喊大叫。当时把孩子吓坏了,大喊大叫,真的吓得都不敢上来,只是在那个角落里喊啊叫啊。我当时什么都没有听明白。我只听到我的孩子在角落里啊啊大哭。他们当时把孩子送到家里,然后跟我妈打了个电话,说去看一下。他说你这个女儿思想改造不成功。这是我后面跟我妈聊天,我妈才跟我们聊起来的,因为当时我已经见不到我妈了,连孩子都是被他们锁到家里的,我是被铐出去的。你说孩子心理阴影得多大呢?

我也是晕晕乎乎的。哎呀,我当时想死的心都有,真的想跟他们同归于尽。我就想着戳死他,戳死他们其中一两个人,然后我自己跳楼去。真的是。他们又把我带到了那个派出所,之后,我没想到又让我签了各种的字。就各种签,不让你看。他们就说:来,签字,按手印,他把红泥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就只管签字,按手印,没有任何话说。我的后背那个手铐还铐着呢,然后就直接把我给拉到一个地方,我后面才知道是把我拉到一个精神病医院。

我说你把我拉到这打算关几天,他说这我不知道,这个要问你的主治医生,主治医生说你什么时候出去你才能出去。我去问主治医生,主治医生说这个我不知道,要看你们那位警官说你什么时候能出去。我真的很绝望了,我已经不是什么麻木了,就是顺其自然了。而且更可笑的是,我一进去肯定会反抗嘛。我当时特别气愤,我在派出所就挨了一巴掌,就是在下楼的途中,我骂了他们,已经挨了他们一巴掌了,然后在那个派出所弄完之后,我说我不在这呆,我就往外走。他们有电棍呢,你知道吧?特别坏,那个主治医生,所谓的我的主治医生,我就磋磨嘛。你知道他们拿电棍激你哪吗?哎,这个事情我都不知道怎么说,反正我在庇护申请的时候我都没好意思去写他们。

袁莉: [00:32:40] 是下体吗?

Yan: [00:32:42] 是,我以为只是对我呢。我不好意思说,我在我的庇护申请上,人家问我也没有说这个。太屈辱了。我觉得。当时他们就直接激我的下体,真的好恐惧,当时真的是特别恐怖。就是我去反抗的时候,他们拿着那个电棍就激我的下体好几下,妈呀,我都形容不出来那个感受。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在地下,四肢就说不上来,反正又屈辱。醒来之后我都没脸见人,我到现在表面上会表现出来跟人要去接触,其实我心里特别害怕。我觉得自己有了很大的心理疾病。

袁莉: [00:33:27] 对,这也很正常,经历了这么这么可怕的事情。

Yan: [00:33:31] 对我来说真的挺可怕的。

袁莉: [00:33:33] 你在那呆了多久?他们最后怎么处理呢?

Yan: [00:33:36] 大概有二十多天,好像是因为他们要过年了。但是我出来也是因为我们家有一个比较有阅历的亲戚,他说你们赶紧想办法,不然可能会把你描述成一个典型。现在我们穆斯林已经比较那个什么,他们要拉一个典型出来,可能他们要跟上面要维稳的经费,你们赶紧去找人想办法。如果是把你的女儿树成典型,她可能就出不来了。他们会不断折磨她,然后去跟上面要经费。我没想到我这么值钱呢。这是后来我出去了之后家人们告诉我的。

在那的二十多天就跟精神病人一样,更可笑的是每天要进行一个测试。如果我说对了,一加一,我说二,他就会让我关禁闭。啊,真的是很搞笑的,比如一加一等于二,你必须说错,才能很自由。他们给你一些常规的问题,如果你给对的答案,他们就会把你往禁闭室关,如果你是错的,你就可以自由的在楼道里走来走去,躺着也行。

袁莉: [00:34:47] 那你后来出来了,你也不知道有走线这回事吗?你什么时候开始想到要走线了呢?

Yan: [00:34:53] 我模模糊糊的在翻墙的时候看到过什么走线客。但是我当时我没想到自己今后也能成为其中的一员,我做梦都梦不来。后面还有一个事情导致了我必须带着我的孩子离开。哪怕他们这样屈辱的对待过我,但是那个时候我都没想到过走线。

那时我妈就说你现在就乖乖的,哪怕不去上班,你一天不出门都行。我养着你,你就在家里呆着。她说你哪儿都不要去,手机都不要看,跟任何人不要联系,你就在家里呆着,不要让他们有丝毫可乘之机。但是我非常舍不得我的工作,我那个时候还想工作,因为我那份工作很难得,那样一个五险一金都给你交上的销售工作,对于我们来说不错了。我妈说你们公司打电话找你,他说你可能已经上不了班了。出去以后我赶紧给公司打了个电话,公司说我们不知道你为什么被调查,但是公司也不希望要一个有犯罪记录的人。他说你应该是有犯罪记录的,我们不想问,也不想知道。我们公司的总公司在上海,他说他们都找到了上海的总代理人的电话,打电话去问你的情况。所以你现在就自己离职吧。这是我们的区域经理跟我说的。我经历了这么多事,虽然我也很舍不得这个工作,但是经理也已经好好跟我谈了。他说公司把下个月的公积金和医保都交了。我们再给你补一个月的工资,到时候你就自动离职就好了。所以我出来工作也泡汤了。我们家人说现在什么都不想,家里那个亲戚说了那些之后,我们真的吓死了,所以我在家里不上任何网,哪怕是国内的抖音都不要上。我把账号退出登陆或者注销了。

因为后面的一个事情,我要离开这个粪坑。我12月出来,大概一个多月到12月底,孩子们快放寒假的时候,我给他洗脚的时候,把他的裤子往上一推,发现他的屁股上还有整个大腿小腿全部是青的,一片一片的。我不知道是怎么弄的。我当时就很心疼,赶紧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被班里的谁霸凌了。在中国这种事情特别多,哪个地方都有,哪个学校都有,只是没报出来。我也特别害怕,我觉得怕啥来啥。他身上整个又青又红又紫。当时他不跟我说,踢他一脚都不说。他说没有没有,我就是不想说,他说没事儿,不疼,过几天就好了。

孩子不敢说,我就给他们班主任打了一个电话,我说我孩子身上全都是伤,他说我们不知道,你问一下是不是在校外被谁打了?在校内我没有看到。他说不行你给校长打个电话。我当时还很纳闷,为什么要给校长打电话呢?第二天我还没干什么,早上要送孩子上学的时候,校长给我打来电话。他们校长什么都知道,我的电话我已经被列成校长,还有派出所的重点关注对象,他们都知道我的电话。然后校长给我来了电话,他说你到我们办公室来一趟。你不知道我那个心情,真的憎恶得要命。我去了之后,又有两个民警,差点没把我吓死。让我憎恶的是他们恶人先告状。当时有校长有民警,我无法形容我的心情。校长见了我之后,他说: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给你打电话?我说我不知道。他说我昨天很生气,我随机抽查了一下同学,我问了一下他们国家提倡的二十四个核心价值观,他说这应该是倒背如流的,孩子在入学的时候就要考的,现在你的孩子一个都背不出来。他当时那两个民警的面,那个畜生,他说你不是已经进行思想改造了吗?你的孩子为什么还不会背?我说孩子可能当时有点紧张了,害怕了,我说他会背,因为每个孩子在入学的学前班就会学。在一年级报名那天,老师会说:来,你来给我背个二十四核心价值观。他说你的孩子在入学的时候就要知道的东西,但是到现在他还不知道,他马上要上三年级了还不知道。

我当时就无语了,我说我的错,我说我今天晚上一定让他会背。当时有警察在,我就觉得很奇怪。当时我心里已经不那么闷着了,我就问了一下,我说昨天我们孩子好像被霸凌了,他整个两个腿上是青的,我昨天问了一下班主任,然后班主任说找你问一下。他说:我踢的。原来他也怕我做什么,找记者,然后再把那两个东西提前找过来,就说她的思想还是有问题,她的孩子连二十四核心价值观都不会。而且你不知道,流氓说话真的很冠冕堂皇。他闭环到我的身上,他说还不是因为你吗?如果你能把孩子教育得特别优秀,让他的价值观正确,你的孩子会遭受到这些吗?闭环来闭环去是我的错,流氓真的是。他每次都喜欢给家长搞一些爱国主义教育,动不动就通知家长去参加会议。他们有个大会议厅,我们以为是要讲一些关于孩子教育的事,但他每次都是给我们提倡爱国爱党,我们那回族比较多,爱国爱教爱党,他贼奇怪了,就是这样一个狂热的粉红。

那两个民警这时候发话了,他说你也不要急,你的孩子二十四核心价值观都不会,你前面给孩子传达的一些极端思想。老师们也是苦心想给你的孩子灌输一些正确的价值观。他说得特别可笑,他说你的孩子如果到社会上呢,你觉得你教的这些能让他立足吗?现在老师教育他是为了不让他以后在社会上遭受到教训,真的是无耻的流氓洗脑。他这是PUA我呢。他就觉得所有的一切是你造成的,你给你的孩子不交这些,你自己思想有问题,你的孩子受到这些是很正常的。

这个事情就这样了。从这一刻起,我赶紧回家。我说我不管,我心里立马想到一个词,就是走线。我要赶紧离开这个粪坑。为了我的孩子,我那样屈辱,包括你们用电棍激我的下体,我从来没有想到过。那一刻开始我心里就有强烈的我要么死,要么就离开这个粪坑的想法。这个想法特别强烈,我感觉一刻都等不了,我就想插着翅膀赶紧飞,逃离这个粪坑飞出去。

这中间有一个事情,因为我们回族在当地是根本办不出护照的,跟新疆其实是一样的。只不过新疆在国际上关注度比较高。我们那就是一个很小的城市,这些回族也没有人去关注。其实经历这些事情之后,包括以往我们穆斯林在当地已经被打压到真的大气不敢出的状态,也不比新疆好多少,只不过没有那样的种族灭绝,集中营里大量的人消失。他没有家户户都守着,不让你念古兰经,也不让你家里有个汤瓶。没有新疆那样酷烈,但是也差不多了。

我孩子这个事情之后,我甚至想真有个什么遁地术,我立马就带着孩子遁跑了,一刻都不想在那待。因为孩子受到很大伤害了,但是我面上表现得很好,很乖。我说我也确实意识到了,回去我也会好好教育。我说,我也会背这些,我立马让孩子背会,明天你就去考他。有一种忍辱偷生的感觉。回家第一时间我就找(省略),我跟他联系,说我的护照什么时候能办出来?他说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们现在拿到的护照是疫情前申请的护照,现在才拿到。哎呀,我已经绝望的,那都几年了呀。他说没事儿能拿到。我说我现在立刻马上想去散散心。我也没敢乱说,我就说我想去日本或者马来西亚,我说求求你了,你尽快,拜托一下,我有很严重的抑郁症,我去看医生,医生让我去散散心就会好。

我妈家里还有一个废手机,我立马赶紧在微博没日没夜的翻走线。我知道美签是很难签的,你不一定有钱了就能去,有些国家不是你想去就去的,需要去面试,有面签你才能去。我模模糊糊知道这些东西,我就上油管。我自己我不敢上,就用我妈的那个手机号,再加那个废弃的手机。我还出去吃晚饭,我不敢用自己家里的wifi上这个网。我就找个商场,没日没夜的连上wifi,悄悄的钻到角落里,带个手机在那个角落里背着人没日没夜的翻。我就了解到每天像我这种急切的要出去的人,美签在疫情过后据说很难签。我不敢去冒这个险,我只能看到走线的东西。我查了很多国家,好像就只有美国当时对非法移民友好,一直到三月份的时候还在等护照。我首要的就是需要护照。护照还是没信,我也逼人家,人家说也没有办法。他说我带你去出入境大厅打过指模了,你知道这个是真实的事情,但是我不确定是什么时候拿到手。但是我已经不讲道理了,我说我不管,你必须拿。

后来一直终于熬到了他们开学。开学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个事情。有一天,家长群里有几个家长莫名其妙的很露骨的说:你的孩子是不是有多动症呀?影响到我们孩子怎么怎么样,后面就有家长附和,说:就是,他的孩子可调皮了,老影响我家孩子。之前他们都没有提过这个事情呀。之前我和孩子的班主任说过,我的孩子时有轻微多动症。但是那个班主任说没事儿,他学习上还是可以的,没有什么学习障碍,就是稍微有点注意力不集中,但是课堂上他还是能遵守的,没有那么严重。后来老师也突然莫名其妙的开始附和,把我的孩子的ADHD说得很严重,说再这样的话你的孩子会影响别的孩子,其它家长也不愿意。我当时想,反正我要带孩子跑出去,但是眼下我得解决呀。他们现在又开始给我找事了,我心里已经隐隐有感觉了。当时我说我尽量教他,但是私下给老师打电话,我说你也知道ADHD是不能控制的,不仅仅是多动,思想上各方面,我慢慢地去引导他,你给我一些时间,或者你给他单独弄一个特殊的座位。班主任说我也没必要为你的孩子去弄单独的座位,如果他有单独座位,你又说我特殊对待他了。反正已经有很多家长反应了,你的孩子影响到我们班级的整体纪律,班里还被扣分了。最后班主任给我来了电话说:哎呀,我也不好意思说这个话,那你就退学吧,或者转个学。

那会儿要把我逼死了,我又想立刻拿到护照。我真的实在没有办法了。你说你让我退学,让我上哪去啊?我当时也给老师说了,我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润,但是我不知道护照什么时候拿到,我跟老师,真的是低三下四的说,你让我转学不就等于把孩子毁了吗?从你们学校退出去哪个学校收啊?你们不知道中国的户籍制度吗,按照户籍制度从你这退学了,哪个学校愿意收我?他说那我也没办法,现在好多家长联名要求。那个时候我真的……我头发都白完了,真的是……那阵子护照又办不下来,我真的要疯了。

最后,我请办护照的人吃了个饭,我说我现在想去马来西亚或者日本,我抑郁得不行了。我被派出所因为一些事情调查,现在特别抑郁,想死的心都有,我当时确实有想死的念头,真的说带着还是死吧,但是因为有宗教信仰,宗教又不允许。然后他说实在不行你要拿出来可以,但是派出所说一个人要收3万的押金。如果你要把护照拿出来,你要在出入境管理大厅写一个承诺书,说我要去哪里,在几天内我就会回来,我自愿押上抵押金。因为他想你肯定要回来,你不可能黑在外面。这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真的是一笔巨款。

但是我豁出去了,你不知道我平时也省吃俭用,除了给孩子舍得,自己什么都不舍得。这个时候我很大方。因为我急于跑出来,我知道我已经不回来,押金肯定拿不到的,但是我还故意在出入境那说:你们绝对会还给我吧,不会不承认吧,就是做了一些戏,就这样才拿出来。拿出来一看,是23年8月发放的。我拿到护照,就马不停蹄的置办了一些东西。我记得很清楚,在3月23号,这一天对我来说是太开心了,我把护照拿到手了。然后我就去置办了一个星期的货。我们家人也都知道。我妈也说了再这样下去也确实不行。我弟弟给我妈也悄悄看了一些,他说你放心,没有关系,她出去了,我们经常跟她联系,危险肯定有,但是你说她在这儿,在那几个手里就没有危险吗?说不定危险更大。反正就是各种说服我妈,我妈也知道,她太了解了,他们特别坏,她也就说,只要不危险的话,那你就那个啥吧,我妈也理解,她其实也害怕。

其实我出来以后高兴死了,我飞的时候心里还是特别害怕。我担心飞泰国会不会被他们拦住?我要是被拦住了,回去该怎么办?难道还是就只有死路一条,我就自杀吗?我想的就是,如果被拦回去,我就自杀了。真的。回去了肯定没完没了的。但是真的是真主相助,我很顺利地出来了。我在过云南边检的时候很严格,很多人被拉到一边,查这个查那个。我当时都是发抖的状态了。很可能是因为是我带了孩子,他不能想象到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还能黑到外面吗?还是真主相助,反正是我出来了,很顺利地,甚至都没有被特别检查,只是过了一下行李,不像别人鞋子脱掉检查鞋垫,掏鞋子,检查头发,然后拉到一边不让他们过,不知道要问什么问题,就很恐怖。我当时都是就微微发抖的,我尽力地让自己看起来很镇定。反正出来我就开心坏了,真的。

袁莉: [00:51:25] 然后你到了泰国才正式的开始看走线是怎么回事?

Yan: [00:51:30] 对!到了泰国我才敢大模大样的上那些网。我看那些东西,但是看完之后我又打退堂鼓了。走线很累很累的,我打退堂鼓是什么呢?我没有想过要回粪坑去,我又去网上查在泰国、在马来西亚、在日本居留要什么。但是我看了一下都需要大量的钱,我说不行我就黑在泰国,泰国有养老签证,但是至少要花六、七十万人民币,我没有那么多的钱。我看各种看周边的、喜欢的国家,所以看了马来西亚、日本。但是连泰国都至少需要两百万泰铢,六十万人民币。而且我看了一下新闻,共产党在泰国的手伸的也很长,可以跨境抓捕。我也很害怕。其实那几天我还在犹豫,我要不要想个办法黑在比较近的国家,不要那么辛苦,非得要去美国。别的国家肯定是比共产党好,比那个粪坑强吧。但是看了一圈,我的经济能力根本不允许,只能允许我走一个这样很艰辛的路。

然后我就开始没日没夜的开始看走线的攻略,看了大概一天一夜,然后加了一个人,他说他能指导我走线,不让我那么危险,让我跳过很多坑。然后我还给他打了三万块钱,也被骗了。他说你别以为你出来就好了,出来还要过(厄瓜多尔)基多的关,泰国也不让你出关。然后我就上当了,因为我特别害怕,我害怕泰国也不让我出关,我怎么办?万一有人到泰国来抓我呢?我特别害怕,当时就头脑一热,把三万给他打过去了。

我跟小孩一路就这样过来了,我有时候也挺愧对他的,让他受这么多苦。要是我有能力,或者有认知,提前几年去办个美签,说不定就是一张飞机票的事。美签也不一定是有钱人的专利,有的人也能弄下来。但是当时也没那个认知,孩子确实受了很多苦。过雨林的时候我差点被淹死了。我小心翼翼划过那个河的时候,那是雨季,大家都在走,中间的水把我带往中间带,幸亏我背着一个特别大的包,特别重,五十斤。

袁莉: [00:53:57] 个子比较小,又比较瘦,所以可能你没有太多的力量能抵得住那个水,是吧?

Yan: [00:54:03] 应该是。或者是我正好一脚踩到漩涡上,把我带进去了,我就漂下去了一下子。漂下去,妈呀,我吓死了。我感觉还有一股吸力,但是那个吸力没有那么强。因为那天我正好没有给背包的人钱,没让他背,我自己背了。所以好也好在这儿了,要不是背包,我绝对被吸进去了。过了一会儿,我一点一点等吸力小的时候就慢慢把屁股挪到岸上去了。孩子也可怜呀,他也很坚强,虽说他平时不给力嘛,调皮,但那个时候乖乖地走路,一声不吭。我俩的吃的都被人偷了,没有吃的。然后他一天不吃,也不饿,也不说啥,就那样跟着走。翻墙的时候才苦呢。走了十五六个小时,从蒂华纳翻墙的时候挺辛苦的。

至于危险,除了我遇上的这一茬,孩子也会磕磕绊绊地摔摔,然后被骗了一次,也没有特别恐怖的事情。反正就是压力比较大,自己也比较焦虑,也不知道能走到什么程度。而且我过埃及的时候跟一帮中国人在一块。那帮人特别坏,他们有种族歧视。他们说出关的时候也不好过的,会给你拦下来,他们就是那样制造焦虑。因为埃及是个穆斯林国家,我也很害怕,我就戴了个头巾。我也是穆斯林,不至于难过吧,然后我就戴着头巾,他们也知道我是穆斯林。他们在埃及的时候,他们又要利用人家埃及过境,还在乱骂埃及是个烂国家,说是到处是穆斯林,明明是非洲国家。到了雨林之后,我们落后了一天。我的包没找人背,我俩走得比较慢,然后又下起雨,向导给我们六个人一组,分了三盒饭,有米饭、炸鸡。他们特别坏,他们把一盒拿走不给我。然后我去找向导要,向导说给你那一组的人们了。我去找他们要。他们就说你不是回族吗?不是穆斯林吗?你们还吃啊?我说没吃的啊?米饭炸鸡我也吃啊,你问都不问我就吃了。但是我又不敢跟他们去特别……因为毕竟在雨林,带个孩子,我也不想跟人起什么争端。反正他们挺坏,也不会帮你。别说我是回族穆斯林,就是汉族同胞,他们也没帮。我在雨林有印度人帮,有海地人帮,在翻墙的时候也有别的国家人帮我,但是中国人,唉,反正也是挺那个啥的。

袁莉: [00:56:42] 你记得翻墙是哪一天?

Yan: [00:56:45] 1月27号。这一路走,我走了将近四个月,因为我还在墨西哥等待了两个月的手续,有那个好一些,稍稍合法一些。但是我一直得不到。我是跟别人一起挂号,挂一个号,他们封一个号。我申请的号会动不动被关闭掉。我和人一起申请,好不容易等了一个月,后来作废了,这一个月就白白浪费。第二次我又跟另一个人一起又挂了一个月,又莫名其妙的被封号了,我说算了,我自己走吧,我就翻墙了。

袁莉: [00:57:26] 那你是什么时候,怎么知道来找马聚这个庇护所呢?

Yan: [00:57:32] 我就说一切就不用担心。船到桥头自然开。我们因为信仰伊斯兰教,就会说是真主相助。应该是7月29号,移民局把我们从圣地亚哥放出来,把我们拉到一个天主教酒店,他可以帮你,你自己订好机票,你要去哪,他们直接把你拉到哪,让你去哪。然后我看我的释放纸上是纽约,我当然要去纽约。当然,到纽约的时候,我怎么办呀?我用人民币兑换成美金去花钱,去了之后难道天天住宾馆吗?我要去哪呢?先不管。

我8月1号坐飞机,我说到了之后从机场应该去哪里呢?我就很迷茫,很害怕。这个时候我就问了一个路上认识的中国人,他在一个群里。我说你有没有认识的人,我说去那边了以后,是住民宿还是怎么弄?下了飞机立马又租不到房子。他是一个很善良的,比较好的人。他知道我是回族,他就说你不是回族吗?你没听过马聚吗?我说我还真没听过。马聚是谁?然后他让我上推,去搜马聚,然后去问问他。那已经是没办法的办法了。我就照他说的,在推特上搜了一下马聚。我看到他说他是伊斯兰教的守护者,我就知道他是一个回族。然后我就看一下他的视频,然后就大着胆子,厚着脸皮,给他在推上私信了。

我说,马聚先生,我也是一个从西北过来的单亲妈妈,带着小孩。我说我现在很迷茫,我立马要去纽约了,能不能帮帮忙,我想去纽约,但是我很迷茫。他立刻就来信了。真的,马聚老师是一个特别好的人,我特别感激他,也感激那个给我提供这个信息的中国人,特别感谢。因为你想,我人生地不熟,来了都不知道去住哪个民宿。第一站也是很难的。马聚立马就很亲切的说你在哪里,你把你的时间这些说一下,这里有很多兄弟姐妹会帮助你的。那一下子我就心里一下子敞亮了,就没有那么发愁了,然后就加了一些他推荐的Whatsapp,穆斯林之家的那些号码,就跟他们联系了我大概什么时候到纽约,然后他们开车来接的我,直接把我接到穆斯林之家。

袁莉: [01:00:17] (后来你到了纽约市政府提供的移民庇护酒店),你每天怎么吃饭呢?

Yan: [01:00:18] 他这里很好的,虽然我们吃不惯这些饭,但是他会给你提供的苹果、香蕉、橘子人家也没少过你的,哪怕牛奶淡的跟水一样,但是人家有啊。在中国,疫情三年我动不动就被封,动不动就封,我没收到过一根菜叶。虽然新闻上说到处在发,反正我们没收到过一根菜叶。无缘无故就把你封到那,人家才不管你吃啥呢。

到这以后我也挺感动的,给我的冲击也很大。我之前在国内也知道美国是个比较发达的国家,后面我要走线的时候,我知道它对非法移民比较友好,比较文明,但是我没想到能好到这个程度,那对我来说真的是很好了,跟中国比。

袁莉: [01:01:03] 而且你儿子很快就上学了,是吗?

Yan: [01:01:06] 对,孩子随意的就去上就好了,你去报名就好了,给我的冲击特别大。虽然特朗普说上台要遣返我们,但是,我好感激美国啊,真的,我自己的国家都没有对我那么好过,反而给我带来了……真的,我一想,本来我存的那点钱,30万,因为我们还是租房住,我想给孩子买个小房子,我一直还在看,没想到碰上这个事,这个钱竟然花到走线了。不知道特朗普说上台要遣返,说不害怕是假的,大家都人心惶惶,心里会焦虑。但是我现在想,哎,就这样吧,你要到时候遣返了可以,你把我遣返到第三国也行,反正别把我遣返到中国去,我都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或者说你遣返也可以,给我的孩子一个青少年绿卡,让他被人领养都行。你把我送回中国去,我死还是活都行,我的孩子坚决要留在这儿。回去是没有活路的。我爸我妈都说了,你千万不要回来,如果有一天我们给你打电话说你回来,那绝对是他们逼我们的,因为你回来没好果子吃。

袁莉: [01:02:16] 哎呀,你这个也真的是……你反正是不后悔,是吧?哪怕最后也许会有什么不好的……

Yan: [01:02:24] 我不后悔,我特别感谢。我至少见识了这里原来真的这么好,怪不得那些贪官都要把孩子送到这边,他们给我们灌输的是美国人是坏人,还要杀掉美国人,杀掉日本人、台湾人。但是我出来才知道,人家对我一个非法移民都很好的,你的孩子来上学,我派校车来接你,在中国能这样吗?就像他说你的孩子要转学,我转学我能去上别的学校吗?我得掏个10万拿去行贿,去找关系,我能随便上吗?不可能。我在疫情的时候把我们封在家里五六十天,人家也不给你送一根菜叶子,你饿死都活该,没人管你。我来这,人家有吃有喝的,尽管有的人说吃的和猪食一样,那也是人家的白人饭,人家给你提供了呀,又有水果、牛奶、面包,什么都有,鸡肉每天也没落下,米饭也没落下你的,我已经很知足了。我感受,这给我的冲击力太强了。真的。我一点都不后悔,至少我见识了,原来美国真的是这么好。我当时是抱着逃难的想法,我要逃出那个粪坑,我没有想到这个国家给我的感觉真的是完全不一样的。我没有像别的人一样,说:美国也就那样,来了有失落,我一点都没有。我到现在持续在对美国有非常好的印象的那种亢奋,真的。别人说美国不好,那觉得不好,你就回去呗。我当时是逃难来的,想着只要它收留我就行了,让我在这里自力更生,让我在这里自己能挣钱,只要留在他们国家就好。但是我没想到人家真的很好,只是换了总统,下了一个这样的……怎么说呢……就是对非法移民不太……但是我还是很感激,真的。

袁莉: [01:04:05] 你每个周五都会到法拉盛那边去,是吧,去穆斯林之家。

Yan: [01:04:10] 对,每个周五都会去。因为孩子很喜欢那里,他喜欢热闹。尤其现在我们人生地不熟的,都没人说话。他说没人跟他说话,他都不会说话了,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我在那里能感受到别的地方感受不到的人情味和温暖。包括马聚老师,他真的很好,一点架子都没有。他真的很真心的。因为我是一个单亲妈妈带着孩子,他每次去了都说你把吃的打包,你在那边又做不上吃的,你又吃不惯那种饭。什么鹰嘴豆饭。因为吃不惯啊,要不我给你弄个冰箱,你自己弄点。他人真的很好。然后我也发现他也不是那种特别偏激极端的穆斯林,他跟我们讲课,有的人就会说啊,中国人老骂我们穆斯林。他就回应说:真主会引领他的。只能说我抛开我的家人,抛弃了我的母亲,我的兄弟姐妹,我来到这里逃难。这就相当于我的第二个……怎么说呢……是一个温暖的亲戚吧。我感觉在这一路上都是特别憎恨的,就恨啊恨啊恨。但是我来了之后,我发现,这一路上的那些苦,我突然觉得不苦了。别人说:哎,那你不容易。我说,哎呀,这太幸福了。我虽然吃了很多苦,但是能平平安安的跟孩子到这里,我真的好感谢主。

要是没有他们那样无厘头的压迫我,毫无理由的压迫我,我做梦都没想到能跑到美国来。我有时候睡觉的时候就想,我怎么到这儿来了呢?我到现在还有点云里雾里的。

我知道美国的好,真的觉得很好。现在有的人就说美国就那样。我就想着人家给你一个非法移民的孩子办个白卡,你也能免费看病。真的太不一样了,我太感激它了。我就想,如果发生不好的事,要把我遣返,最近我就在查,怎样把我的孩子留到这儿。我在国内想着我跟孩子死也死到一起,反正怎么都要在一起,我的孩子随时要跟着我,只有我能护着他。我现在看了一下,哪怕我弄个什么青少年计划,把孩子留在这。他们给我判个无期,随便,我就这样了。我的孩子只要好好的就行。这个国家我挺放心的,我觉得如果找个人,哪怕把他寄养过去……反正至少已经是最坏的打算了,我就想让他留在这里。

袁莉: [01:06:38] 好,谢谢,也谢谢大家收听,我们下期再见。